江苏镇江市,地当大运河与长江交汇之处。城市不大,依山傍水,在长江南岸沿江展开。梁武帝称之为 “天下第一江山”,那便是我的故乡。宁镇山脉逶迤入城,故镇江有 “城市山林”之称,其西南风车山有一所著名的中学,便是我读高中时的母校。

高中阶段是人生重要的成长阶段

      人因遗传、智商、环境、家教、知识、学历等的不同而各有不同。就学习来说,我觉得小学基本上是个 “识字” 的阶段,初中只是小学的升级版,是个 “大孩子”的阶段。高中则是获取知识最重要的一段时光,包括书本知识、社会经验和作为一个 “人”的自我体验的启蒙,都在这个阶段。我是一个智商平常的人,不特别聪敏也不很笨,大致上可以代表80%~90%的同龄人吧。说这段话的目的是想说:高中阶段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今后国家进一步发展,义务教育能够延长到12年,包括高中阶段的教育,将是非常好的。

      我的初中读得不很顺利,是因为健康的缘故:在江苏镇江市中心山门口街的市立初级中学读到初二年级时,因患卡他性中耳炎,就医查出患有肺结核。上世纪50年代初,此病在中青年中颇为常见,在中学生中亦常有发生,我想应该是与其时X线胸部透视逐步普及应用有关吧。我不幸中召,我家的人都健康,大约是在学校中受到了传染。不过,也有幸用上了对氨基水扬酸钠(PAS)、链霉素等有效的抗结核药,半年左右的光景,也就治愈了这一顽疾。因此休学了一年,复学读完初三,便考虑选择离家较近的高级中当就读。当时我家住镇江市西区长江边的 “小码头”,靠近的完全中学便是在风车山上的镇江市立第二中学,走过西津渡街,到大西路,穿过山巷,走过黑桥(横跨沪宁铁路的一座水泥人行天桥,因蒸汽机车的浓烟熏黑,故有此俗称),沿着不高的斜坡而上,便可见在绿荫丛中散落着的数栋西式的大楼和操场,环境十分优美,心甚向往。好像没费事,使考了进去,时在1954年。高中每个年级分甲、乙两班,我分在乙班,读了3年,从一个大小孩成了一个粗通人生、事理的青年,考进了大学,离开家乡到上海求学去了。

我的母校,原镇江市第二中学如今的校门

崇实女中,开我国现代女校之先河

      镇江市立第二中学原系基督教会办的崇实女中。1884年(清光绪十年)美国基督教美以美会的诺冰心女士(Miss Sophia Norwood)与贺路绥女医师(Miss Louise Hart)在镇江银山门创办了 “镇江女子学校”,后依《汉书》中 “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之意,更名为“镇江崇实女子学校”,体现了崇真、求实之办学精神。 其时社会风气闭塞,女孩入学者廖若晨星,学校乃向附近省市招来生源,勉力维持。1888年校长诺冰心女士购得宝盖山土地一处并平房5间,乃迁校其上。不久贺路绥医师亦在该处设教会妇幼医院,并请来美国医师主诊。因山上缺水,1908年有美国人自荷兰购得风车相赠,自此乃有 “风车山” 之名。

回校访问时受到学校领导的热情接待,背景风车为象征性纪念物,原风车日占时被日寇拆除。左二为本人,右一为刘龙老师(下文将介绍)


      民国初年在美中各任校长的努力劝募,教会、教友及镇江各界名流赞助之下,1916~1924年的数年间,风车山上绿荫丛中占地约40亩的大小8栋维多利亚式楼房相继建成,形成与北京贝满女中,上海裨文女中齐名的镇江崇实女中,其时还附设小学。而考其创办历史从其前身1884年的镇江女子学校计起,则多认为崇实女中实为我国现代女校之开先河者。


      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政府接办崇实女中,改名为镇江市立第二中学,男女生兼收,故我能得以进该校就读。由于兼收男生不久,其时校中女生的比例,较一般学校为高。我们班上男女生各半,而在市立初中读书时女生只约占1/4。其时虽已解放,女孩与男孩有同样受教育之权,但在客观上女孩读书的机会仍少于男孩。这在农村地区就更为明显了。比如其时镇江各中学皆有学生宿舍,供农村或外地学生寄宿,但此类 “寄宿生” 中就绝少招到农村的女生。由此可以推及在清代乃至民国初年创办女子学校、提倡女孩有同样受教育之权的重要性了。

校园风光速写:教学楼

校园风光速写:原妇幼医院楼


我的老师和同学们

      政府接办了崇实女中,留用了其中的骨干教师,尤其是思想进步,忠诚于教育事业的洪达瑛校长仍继续留任为正校长,并抽调了其他学校的骨干教师加强教学力量。

      我们班级的班主任王岱云老师,数学老师徐鼎元,便是从我原读书的市立初中调入的。王岱云老师原系英语及音乐老师,其时突然要求改教俄语,王老师只好每天跟着电台广播学俄语,“现贩现卖”,教了我们3年俄语,也真是为难他了。我们现在大多已经将俄语忘得精光,不是王老师教得不好,而是后来没有应用机会之故。高中的数学是很 “吃重”的一门功课,几何、代数、三角、立几,都是徐老师教的,徐老师教学得法,学来不觉枯燥,课余同学们还会相互推荐几何难题求解,作为一种兴趣活动。语文老师沙名鹿先生,据悉对沙士比亚颇多研究,讲课亦多风趣。记得一次正课结束后,不知怎地讲到普通话与镇江话的话题,他举例说:普通话说“沙名鹿买了6张绿纸”,是沙名鹿(音路)买了6(音蹓)张绿(音虑)纸,而镇江话则是说:沙名鹿(音陆)买了6(音陆)张绿(音陆)纸。引得大家一阵哄笑,结论是:要说普通话。物理老师刘世鑫先生,抗战期中就读于西南联大物理系时与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同学,教中学物理自然易如反掌。化学老师谢俊敏是一位女老师,湖北人,是教导主任尹铭老师的夫人,他们夫妇从外地调来,便住在校园中的教工宿舍中,我是班级化学课代表,与谢老师多些接触。其时高中已经没有地理课,但有一门叫苏联近代史的课,讲苏联第几个五年计划建造了古比雪夫水电站之类的学问,由政治老师杨方中先生兼授。杨老师教政治课,除了时事政策之外,记得也讲到社会发展史,还记讲到托拉斯、辛迪加、康采恩等政治经济学的内容,这些内容比较枯燥,杨老师照本宣科,同学们也就死记硬背一些条目,应付考试而已。生物学的课程是《达尔文主义基础》,由洪达瑛校长亲授,洪校长毕业于金陵女大生物系,生物学本是她的专业。我入读镇江二中时,学校刚从一个近70年的老牌的教会学校转变为公立中学方才两年,除了校舍教具是旧有的,部分教师是原教会学校继续留任的以外,已经完全消除了教会的痕迹,洪达瑛校长应是这一过度的关键人物。洪校长从一位由基督教会委派的中学校长到由政府任命的中学校长,从一位基督徒到共产党员的转变,着实令人敬佩。还有制图课,学习了机械制图的基本知识,是一位姓法的老师教的。高中没有音乐、美术课,但有体育课,体育老师是刘利和先生。我们班上很有几位体育健将,篮球打得很好,我因为在初中的时候生了肺结核,体育课不敢做剧烈运动,好在刘老师 “因材施教”,我得以蒙混过关。

      本班同学40余人,男女生各半。班长封贵荣,扬州人,寄宿生,印象中是一位性情很温和的老大哥,好像从高一到高三班长没换过,足见大家对他的拥护。我们班的男生中有好几位篮球健将,记得有王怡贤、韩顺昌、廖俊义(刘树椿)、茆春林、陈道伦等都是校队的主力队员。大个子胥同生善唱歌,当时都唱苏联歌曲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卡秋莎等等唱得好极了。胖子张振元写得一手毛体字,几可乱真。我则学了教导处一位文书达老师的字体,其形刚劲清晰,工作后用以病历,颇受内科主任好评。班上女生则大多比较文静,她们之中有好些是从崇实女中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还都保留了女中学生优雅的气质。

愉快的高中学习生活

      学校的老师无论是原教会学校留任的或者是从其他学校调任的,必定是优秀的教师,他们忠诚于教育事业,教学认真,教书育人,爱生如子。当时没有老师到学生家家访的制度,到是欢迎学生到老师家做客,我们三五成群地到班主任王岱云老师家去,王老师当时50岁出头,胖胖的,还有点络腮胡子,总是笑容满面。王老师原来曾是音乐老师,家里有脚踏风琴,他唱歌也鼓励同学唱。大家其乐融融,无话不谈,以至他甚至知道情窦初开的大孩子们暗恋之事,言谈中多引导培养正确的恋爱观。其时国家公布了<<婚姻法>>18岁可以结婚,他也会笑着表示如有需要他可以居中介绍。我们班级毕业后有两对男女同学结为夫妻,不知其中有无王老师的月老作用。

      学校重视学生的全面发展,课外活动十分丰富,尤其是文体活动,二中学生的篮球队转战各校无往不胜。课余有丰富的文娱活动,在老师的指导下同学们自娱自乐,我们班的吴煜同学擅长拉二胡,一曲 “二泉映月” 拉得如泣如诉,女生袁孝如能领跳新疆舞,有一支学生民乐队,我亦曾在其中滥竽充数。还有话剧团,排演过几出戏,我曾参与演出的一出是与本班同学吴煜、胥同生、康美君合演的名为 “我们不屈服” 的独幕话剧。讲的是二战期中法国的铁路工人不屈于贝当傀儡政府的压力,拒绝与德国法西斯合作之事。让我演贝当政府的说客,是个反派角色,所以在剧照中靠边站着。演出很成功,并曾在市学联演出过。这戏的剧本选择、导演都是地理老师姚子清。姚老师从给我们讲剧情背景、人物性格、纠正我们说不准确的普通话,到教我们如何穿西服、打领带。还有化装、道具、灯光、效果,什么舞台监督、后台主任之类都由姚老师一一指导。我参演了一出戏,确实学到了许多 “课外知识”。美术老师关仲子知道我喜欢美术,邀我到他家中去看他的作品,关老师尤其擅长剪纸,我去他家看了才知道许多复杂的图案原来是可用木刻刀在一叠纸上刻出来的。

“我们不屈服”剧照

      我们一群初涉人生的大孩子,在环境优美的风车山上,沐浴在 “二中” 良好的教学氛围中,在老师们慈母般地呵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很快三年高中修完了,我们的年龄也都成人了。当时设在镇江、名为 “江苏医政学院“ 的南京医科大学的前身,首先向我们伸出橄榄枝,邀请应届毕业生前去参观教学实施,介绍医学为人民服务的理念。高考结束,我们班继续升学的同学中约1/3进入了医科,我与同桌的李秋生同学一起考进了上海第一医学院。未继续升学的同学中有多位参加了陪训,进入江苏北部地区从事教育工作,教书育人,继承了老师们的衣钵。大家惜别母校,开始了新的人生,但永远铭记母校在我们成长的道路上给予的恩泽,铭记那些让我们终身难忘的老师们。

(未完待续)

公众号简介

     本文作者杨秉辉,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退休教授、上海美术家协会会员。本公众号名为:“”主要发表作者本人原创之医学科普作品及小说、游记、随笔、图画等文艺作品,敬请关注,欢迎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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